课堂

      60年代初，古元先生给我们班上木刻技法课，那天我与另一位同学因买书迟到了，教室静悄悄，只听见刀刻在木板上的轻轻“刷、刷”声，古元先生转过来，我因违犯课堂纪律心神不安，但他没责备我们，当见我们各拿一本新出版的兰色线装“水浒传插图”集（明或清木刻插图），像朋友一样，接过我们的画册，聚精会神看起来，翻了一阵忽然大声对全班说：“这本书有许多值得参考研究的东西，是学习民族传统版画的好资料，印数不多，晚了怕卖完了，谁想买，现在就可以去……”于是，全班呼啦啦站起一多半，冲出了教室，我的心也像石头落了地。不久，同学们陆续买书回来了，教室里依然静悄悄，古元先生仍是那样从容，那样安详，向大家微笑着，继续上课。“古元先生，我这样刻行不行？”一个声音冒出来，“古元先生，我用这种刀法可以吗？”又一个声音请教着（现在的学生看到此，很可能会笑起来，但别忘了是60年代初），古元先生没有立即回答，沉思了一会，他说：“你自己认为最喜欢的，就是最适合你的刀法。”

路遇

       80年代初，我从执教的广西回北京探视，在三里河附近，一辆自行车迎面骑来，啊！多么熟悉的身影，我们互相同时发现了对方，古元先生矫健地一跃而下，并主动握住我的手“杨曌，你好！”“古元先生好！”“我在民族宫见到你一幅作品，表现少数民族的，很不错。”古元先生劈头就说。“您是说那幅担来满山春吗？”“对，对，我印象比较深，是一幅优秀的画，看来你在广西是很有收获的……欢迎你有空到我家来玩……”古元先生说话的口气活像老朋友、老邻居。想起某些在别人面前要派头，摆架子吓人，并卖弄“资格”者，和古元先生形成鲜明的对照。看着这位国际著名版画大师，部级老干部骑车远去的背影，我体味着老师的亲切，老师的高大，崇敬之情倍增。

家中

      过了些日子，我与爱人一起去拜访古元先生，他亲自给我们冲泡了香茶，不断询问着我在广西的生活与工作，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一切方面他都很感兴趣，问得很细，对我们两地生活表示关切与同情，但根据当时的实际状况，他又说作为一个画家也许较长一段时间在边远地区能画出好画的，不一定都挤在北京，关键是对生活的真情投入及自己独特的发现与感受，记得他提到了怀斯。谈话中，他似乎认为自己在延安时代，战斗前线的一些作品更为感情炽热，震撼人心。我还说到先生的艺术语言，有特别简练的美，我自己的“太复杂”了。古元先生说：“不一定都是简练的就好，复杂的也有美在其中。”临别时，先生送我一幅亲自印好的作品，并在上面题了字：“从人民生活的泉水中，酿造精神的甜蜜。”

      敬爱的古元先生离我们而去了，但先生的教导，明明白白写在纸上，先生的话语，恍如昨日，并常萦绕在耳边，学生将永不忘记。

1996年12月

杨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