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年代的北京
2021-12-16 06:39:28

  50年代初的北京是什么样儿?

    1949年我在上海设的中央美术学院考区参加考试,考场严肃井然有序。我被录取,但是父母要我陪我弟弟再去杭州国立艺专参加考试。对这次的考场,实在无法恭维,考场极为混乱,考生频繁地将小抄团成纸团,抛向远方,对方再将小抄抛回。如同京剧戏院扔手巾把一般,只见打小抄的纸团此起彼伏满场飞。我看考官有时坐着闭目养神,即使睁开眼睛,亦视而不见。既然能够容忍如此这般混乱,我也加速答卷,然后将答案抄在草稿纸上,经过我弟弟(当对他只有13)座位时,竟然毫无愧疚地把草稿纸放在他桌上,此前没有考上中央美术学院的考生,此次全部被录取。父母要我在杭州上学,我心中极不平衡,一直闹着想到中央美术学院学习。1951年,当年的杭州国立艺专已经改名为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,我终于通过再次考试,转入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本科甲班学习。刚到北京,第一次见到各种各样的胡同,过去读老舍的书,第一次看到“胡同”两字,不明白为何物,再往下读,方知胡同与上海的弄堂差不多吧,其实完全不同,北京的胡同全部正南正北,正东正西,如此之方正,配上紫禁城从南到北的中轴线…真是太不可思议了。问路永远回答往南再往东路西某四合院的北房等等,从来不按左右来回答,对于我这个不分东西南北的南方人来说,越听越糊涂,无奈之下在东安市场买了一个小小的指南针,待周边无人时,悄悄拿出来看方向,免得引起北京人的耻笑。整个城市真是独一无二的神奇,北京城全部牌楼古迹保存完好无损。据传北平解放前,解放军最高指挥部曾要北京地下党提供各种文物建筑的部位,并在和平解放谈判中双方保证不破坏北京城的全部古迹…。

    刚入学,要办学生证,需要去拍照。我问传达室“在什么地方有照相馆?”传达室值班说,“去王府井。”我又问:“王府井在哪里?”答:“王府井,你都不知道?北京最热闹、最有名的一条大街,出了校门一拐就到。”我在上午9点多钟走出校门,到了一条比较宽的大街,前后左右看了又看,除我之外,整条街只有三位行人。我想上海南京大马路人山人海,这条冷冷清清的街道肯定不是王府井,于是往旁边拐,更小,是小胡同,于是又回头,钻进两次胡同后,返回来问人:“王府井在哪里?”答:“这就是王府井”。太不可思议了,这就是最热闹的王府井?!

    当时的王府井有印度的丝绸店,还卖印度纱里,有包着红头巾的印度店员。在王府井大街上,数东安市场最有意思,老北京的味道十足,想买的任何东西,都能买到。还有各式各样的饭馆、小吃,同时还有吉祥剧院,我第一次看张君秋演的“风还巢”,张君秋的扮相实在太漂亮了,当我听说他是男扮女装四小名旦,我简直无法相信,快结束时,我匆匆从两层跑下楼,一直走到台前,站在离台不能再近的右侧过道,仔细观看谢幕时张君秋的一举一动,不禁感慨:他比任何一个女子更像女子!后来我又看了梅兰芳演的“洛神赋”,此时梅兰芳虽然老了,但是他的神韵仍在。在他出场前跑龙套的先开场,下面观众嗑瓜子、品零食,喝茶、摇扇子,各行其是,剧场也不太安静,两侧过道服务生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拧紧的白毛巾,然后将“手巾把”非常准确地扔给需要的观众,观众擦完手,将散开的手巾又扔回去。不断有观众举手,立马手巾把就能到手…。真是北京独有的一道风景线。等到梅兰芳出场,戏院内马上安静下来,上述举动全部自觉停止,观众或听众立马聚精会神,叫好声不绝于耳…。

    同时人艺、青艺、儿艺都在王府井地区,(从校尉胡同往南直行,有一条大约只有70公分宽的细窄“胡同”,直达青艺)。这三个艺术剧院各有特点,几乎全部剧目我都去观赏,当时的票价对于我这么个低收入的助教而言,完全能承受。只觉得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真是三生有幸。王府井不是一条纯商业街,文化的氛围特别浓,中央美术学院陈列馆就是中国美术馆的前身,举办的画展,观众不少。同时有大华、红星电影院,书店除了卖新书、也有专卖旧书店及旧书摊好几处…。

   周边的小胡同,住在四合院的老百姓,文化生活很丰富,同时看病也很方便,有协和医院、北京医院、同仁医院、儿童医院、三条医院以及宽街的中医医院。住在市中心,医院相对集中,整个城市自然而然根据人们的切身需要形成的结构非常合理。当时,整个北京没有高楼,因此故宫四角的角楼伴着护城河就相对显得高大威严了。艾中信老师画了一张东单广场的油画写生,是1949年或1950年画的,我记不准了。那广场真是个够土的广场,有牲口、有赶大车的,还有骆驼…。我还记得1937年七七事变前的北平,街上经常能见到骆驼,当人们要骑它时,骆驼就扒在地面上,待人骑上才起立。不过,1951年我在街上从来没有再见过骆驼,倒是有轨电车开来开去,各种各样的小买卖完全不同的吆喝声、挑着担子串着胡同…,很有北京味。

  中央美术学院不远,有条胡同旁边的四合院中的房子大半截低于路面,四合院内的一切,行人可以一览无余。我很奇怪,如果下暴雨,这些人家不就遭殃了?百思不得其解,后来向老北京请教,他说:这些四合院是北京很早的四合院,那时的路面就那么低。我又问:那现在路面怎么变得这样高?他回答:这就是老百姓不断把煤渣等倒在路上,使路面越来越高。我不记得是不是煤渣胡同,也没有深究,只觉得如果老百姓能坚持住这么久,地下渗水可能较快,或许与下水道通联?

 

50年代初的中央美术学院是怎么样儿?

    51年我到中央美术学院,首先见到当年到上海招生的艾中信老师,他很高兴地说,你还是到北京上学了,我带你参观一下中央美术学院,我看到U字楼是教学主楼,当时全部走道都有一横排挂钩,位置很矮。我问艾先生后才得知这里从前是日本小学,这些挂钩是小学生挂衣服及书包的,直到50年代初还没有拆除。艾先生还很得意地说:“中央美术学院还有一个很好的大礼堂,带你去看看。”我看了大礼堂,觉得根本没有艾先生说的那么好。艾先生说:“这个礼堂可是不简单,全国或是北京(记不准了)的第一次团代会就在这里开的,北京要找这么个礼堂不容易!”几年之后,邱钟惠等男女国家乒乓球队要出国比赛,也是在这个礼堂集训,整个礼堂摆了许多乒乓球台,男女运动员紧张训练不少时日。这个礼堂有很多值得回忆的有趣的活动,万没想到最终沦为一个脏兮兮的菜市场,每次看到这个悲惨的结局都无限惆怅。

    徐悲鸿院长常来学院巡视,观看学生作业,并上大课,我记得他讲希腊、罗马公元前400年的伟大艺术成就,讲到巴特农神庙,说那些雕塑“简直是好得不得了”,然后从自己穿的长衫的内兜里捣出两小块石头,他说这是在巴特农神庙的地上检的,只是两块平常的小石头,要第一排的学生从左到右用手触摸后传阅,然后一排排传到最后一人,再送回徐院长,传阅时,徐先生不讲话,一直看着同学们传阅,我当时看着这两块极为普通的小石头,感到徐先生之所以如获至宝的珍藏,因为出自巴特农神庙,由此折射出徐先生视希腊雕塑艺术为悲鸿生命,后来我们学生多次去徐先生家,观看他的许多作品以及他珍藏的画册,上面都印有图章“悲鸿生命”。徐先生还把他在巴黎画的人体素描原作放在镜框内,拿到教室里给同学示范。他非常关心学生的学习与成长。中央美术学院在操场举行全院运动会,徐院长致开幕词,主要是说健康的身体很重要,…说着说着就扯远了,说要注意饮食,那么喝汤究竟是饭前喝?还是吃饭中或饭后喝呢?西方是饭前、中国一般是饭后,之后详细反复比较优劣,到了最后仍然没有明确答案,连他自己都笑了…。

    那时师生关系融洽,没有什么代沟的问题。有的学生对比较年青的老师直呼其名,被学院党总支江丰书记听到,说:不可直呼其名,对老师应该称呼“先生”,学生又问对女老师如何称呼?答:一律称先生。所以中央美术学院自50年代初一直延续着称呼老师为“先生”。

    50年开始,各种运动和会议常常占用学习时间,例如三反五反运动,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学生自编自画拉洋片、活报剧、顺口溜、打竹板、木偶戏等多种宣传节目,扛着硕大的宣传画牌子,浩浩荡荡出发走街串巷搞宣传,老百姓很爱看中央美术学院的宣传队演出,因为生动活泼,学生们自编自娱,倒也开心。但是运动无疑是有证据不足、扩大化,至使有的老师受到莫须有的不白之冤。不在此处详述。

    学生们每周末要去菜地劳动半天,当时的菜地就在今天的友谊商店及国际俱乐部一带,同学们有时埋怨,这是什么地方呵?要走这么远。后来这些菜地盖了楼房,学院的菜地就挪得更远了,挪到今日幸福村三里屯一带,那里还是一大片农田及菜地,天空似乎永远是蓝天白云,有人离开了北京,说一想到北京,马上就会想那蓝蓝的天!而夏天炎热的时间不过三、五天,三伏天必下大雨,因此不热。地下水也相当充足。学生们还到长安街两侧人行道种杨树,种时是细小的杨树,20年后到文革期间已经长成串天的粗大杨树,杨树杆上好像有不少大眼睛的纹理,仿佛望着北京的变化,见证着一切。中央美术学院种过这些树的人对这些树有特殊的情怀,文革期间消除了全部大杨树,相当一段时间夏日失去了树荫,心中感到不是滋味。

 

53届的两次大马戏团演出

    53届毕业的学生最多,一部份是1949年考上的,一部份是1950年考上的,同在一个年级中,仅绘画系就分为甲、乙、丙、丁班,还有雕塑系,另外还有从杭州合并过来的实用美术系的许多南方同学。1953年毕业时,全院大会宣布53届起立,唰地一声站起了近一半的学生。

    1952年除夕前,这是53届在母校的最后一个新年了,同学们利用课余时间甚至悄悄占用上课时间,精心准备着新年晚会—一台精彩的大马戏团表演,作为留会、作为告别演出。

    今天要描述大马戏团的精彩已不容易,因为过去了半个多世纪,原本记忆清晰的逐渐变得模糊,一些顺序会颠倒,一些节目会忘记,甚至大马戏团表演究竟是一次?还是2次?一段时间内都不敢肯定。只记得许多节目是在台上表演,下面的观众一排排入座,与平常无异;另外许多节目的演出,观众围了一个U字,在场地中间表演。打电话与一些老同学沟通核对,多数都表示实在记不清了,关于演出次数,各有不同说法。不过,仍要感谢老同学对某些细节方面的新补充,遗憾的是一些关键人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,有的现在病住医院,不能打扰,只能尽力而为了。希望能继续得到老同学的更正与补充。

    首先策划班底我搞不清楚,但无疑绝顶聪明鬼点子层出不穷的蔡亮,绝对是第一策划人。他选中甲班的女同学尚沪生当团长,她端庄稳健,人人都觉得团长人选非她莫属,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。她身著一身黑色服装,穿上长统靴,佩戴了许多功勛章,都是同学为演出自制的,团长宣布演出开始。

    我记忆中(可能不准确)第一次大马戏团表演的第一个节目,是耍坛子,这个直径约50公分的大坛子,是由丁班的董钢制作的,据雕塑系线天长回忆:“当时是用一个借来的坛子,(可能是教具组的教具,记不准确了)是用很稀的浆糊水刷在很薄的纸上,直接贴在坛子上,包括裱糊坛子的口沿,然后用报纸一层又一层再糊上,待糊到一定厚度后,用刀一剖为二,把它揭下来,两个半截合拢后,再不断糊纸,糊成一个相当挺拔的白色坛子,”然后不知是哪位同学精心用毛笔勾绘花卉,并在底部画上朝代年号的红色大印,最后上清漆,顿时呈现出瓷器般的光泽,酷似真的大瓷坛子,极为漂亮、极为精彩!演出时,由两位“跟班”装扮成吃力非凡的样子,费尽气力才将大坛子端上舞台的中央,当时李凡同学在观众席中听到黄均先生说:“哟!这可是真坛子!”,台下其他观众更是吃惊,从何处弄来这么漂亮的大瓷坛,这要演砸了,有个闪失,可了不得,赔也赔不起呀!正在惊叹中,一位穿着一身灰色中式对襟布衫,裤脚还用绑腿布缠上,大光头的高个子、腰间系着功勋授带的男演员上场了,他就是丁班的韩象琦,听说他事先曾到天坛去学天坛把式如何开场作辑,几句地道的京味十足的道白之后,立即单手将那大坛子“用力”举过头顶,观众一片惊呼与热烈掌声。“接着表演者单手又将大坛子似乎费了点力才从腿下往上抛起,接住,再抛再接、又抛又接,大概连着三次。口中念念有词、又按“苏青背剑”套路将坛子从脑后高高抛起,转一圈后迅速再接着,最后,坛子由头顶接住…” (可惜我记不住那一串串精彩绝伦的说词,以上动作招式也是线天长的描述。)观众屏住呼息、捏把汗;而演员泰然自若、毫不紧张。本来嘛!一个不算重的纸坛子,有啥好担心的?最后,演员再次作辑连连鞠躬退场,观众席中赞不绝口爆发长时间的掌声。接着两位“跟班”上场,假模假式地好像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把那个假坛子折腾到了后台。

    以下描述顺序已记不清了,大概是耍盘子的一队女同学上场,我记忆中第一次演出耍的都是真瓷盘,是当时工艺美术系陶瓷专业的同学专门烧制的一批瓷盘,只不过每个瓷盆底上有个小孔儿,可以将棍子顶部塞入小孔,予以固定,然后再旋转盘子。这功夫也得练一阵子,排练中盘子偶然掉下,是会摔碎的。我觉得她们的一招一式还真是不简单,表面看上去就和杂技团中耍盘子的演员不相上下,服装可能是向杂技团借的。下面不少观众看傻了眼,谁能想到中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居然有如此之功夫,不能不令人钦佩。

    然后绘画系真正的魔术大师“快手刘”及“黑神童”上场,分别由乙班的刘永凯及王继贤出演。有“空手抓物”空手抓出七、八种颜色的手绢,扔了,又抓一把五彩滨纷的彩条抛出,最后从中飞出一个鸽子。“朴克牌变小” 空手抓5张原大朴克牌,扔掉,再抓5张变小了,反复若干次,朴克牌小到指甲盖一般,再一捏变没了。“空襄取物”一个黑口袋,里外翻遍,没有任何东西,一会儿变出个鸡蛋,打在碗中,蛋黄蛋清,一目了然确是真的。再一会儿又变出个鸡蛋,直到变出好多个鸡蛋。“纸条变面条”空手抓出许多细纸条,再经撕扯表明确为纸条,一会儿纸条变成面条了,而且是熟的,还可以吃。还有《人头说话》看不见人身体,只有一个小盒子,其中只显出黑神童的头部,他还在说话,身子不知隐到何处去了?没看见什么大盒子之类,舞台也没有地洞装置,真是令人不解。最后是《大变活人》由乙班权正环出演,先是钻进一个大黑布袋,请台下观众上来一人,要他札紧布袋口,始终捏住不松手,此时一块红布一挡,露着捏紧布袋口的手,眨眼功夫除去红布,大布袋已空,权正环从礼堂大门进来,脚穿一只鞋,另一鞋仍在大布袋中,检查布袋,无洞无缝。《快手刘》是真把式,但魔术当然有假,但这是不可泄密的。观众目不转睛地看,也看不出任何破绽。深受欢迎,多年以来,始终是学院保留节目。

    之后有耍火棒的节目,由乙斑付植贵耍火棒,整台节目中这也是完全凭真本事进行表演。整个礼堂关了灯,只见火棒的光亮在不仃的飞舞。…而掌管灯光的正是丙班的汪志杰,他好像在舞台的高处,根据舞台需要掌控着灯光。

  “飞刀”表演,这个表演更是精心策划达到令观众揪心的地步,由雕塑系的线天长及乙班权正环表演。线天长一身紧身黑色武打扮相,他扮演飞刀手,出场之后鼓声雷鸣,权正环身穿白色拖地长裙,似乎是(记不清了)披肩发型上场,好似仙女一般,有飘飘然的一股仙气,毫不在意地立在距飞刀手约15米开外的一块大木板前。此时,又有一位武打装扮的配角演员由雕塑系的高云龙扮演,他先拿了一个木墩子上来,放在飞刀手脚边,然后又托着一盘尖刀,盘子四周裹着红布。舞台上黑白色对比,出现一块红色,效果很好。但这块红布是有用的,以下再述。飞刀手顺手取了一把极为锋利的藏刀,向木墩用力甩去,刀尖立即插入木墩中,刀子竖立着,然后又费力拔出,放入盘中。此时飞刀手再取出一把刀,大礼堂的灯光渐渐变暗,权正环开始张开双臂,成十字形,平静地等待一把把飞刀插进她头顶及颈部两侧和双臂腋下。此时,观众席中许多人甚至不敢看,还有观众捂着小孩的眼睛,觉得太危险了。有人说:瞧!多好的姑娘,干吗要演飞刀?万一有个好歹,可怎么得了!此时舞台灯光转暗,增加神秘恐惧效果,只听一阵紧密的鼓点后一声定音鼓声,飞刀准确地刺入女演员的头皮上部,然后一把又一把飞刀都分毫不差地剌入目标,极其惊险!可以说达到惊险万分的效果。也有人说:“行了、行了!太危险,少扔几把刀吧。”直到演完,大家似乎揪在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原处,终于松了一口气。其实,一点危险也没有,飞刀手每次取刀时,借着红布的遮挡,取的是藏在袖口里的刀子,此刀用强力皮筋固定在袖内,随着定音鼓声,作飞刀状,实际飞刀迅速缩回袖内,而权正环身后的木板是由多条木板拼成的,五把飞刀也是用多条皮筋固定,藏在五条木版的竖缝中,木板后面有两名同学根据鼓声,迅速准确地按予定顺序松开刀把,于是刀把飞速弹出,由于灯光减暗,全体观众无人看出破绽。表演结束,大家松了一口气,众口称赞中央美术学院真是人才济济、藏龙卧虎。

    接着安排一个比较轻松的节目,由几位同学抬了大杠铃,放在台上,甲班李凡演滑稽小丑,自己用纸做了一个红色网球帽,但前面的帽舌特别长,戴在头上挺提神,他带了一个鸡毛掸子上来,清除杠铃部件的灰尘,然后自己试一下能否抬起一小点,结果双臂所抬之物纹丝不动,倒是自己失去重心,头往下栽、小腿双双往上扬,差点来个狗啃泥。逗得大家一阵笑声,缓解了刚才的凝重气氛。此时也是甲班的刘传邺在新年夜晚光着上身,显露出强壮的肌肉,赤膊斜挂着红色功勋授带,轻松地抓举杠铃成功,他平时经常练杠铃,我不知道此次有无猫腻在其中。杠铃表演完,由数人抬下,刚刚退场的刘传邺又举了一个2米多高电工用的木梯子上台,然后单腿跪姿举着梯子,滑稽小丑李凡再次上场,哆哆嗦嗦地想爬上梯子,出尽洋相退了下来,由雕塑系的杨淑卿、张德华上场,她们都是一身白运动服出场,真是光彩照人,绝顶漂亮。蹭、蹭、蹭轻松利索地爬上梯子,做着各种体操优美的姿态。 此时举梯子的演员已经显得有点吃力了,梯上两位演员结束表演后下来,观众鼓掌。此时小丑不甘心开始的失败洋相,又一次试着要仿效两位女演员的表演,也想露一手,好不容易爬上梯子,出乎意料的是举重手推了一下梯子后撒手,起立扬长而去,梯子竟然是挂在大礼堂顶上!由于推力,长长的梯子在台上左右大幅度的摆动,只剩下李凡抓着梯子在上面嗷嗷叫…幕布徐徐合拢。演出结束!场内充满欢笑与掌声。

    以上,是我记忆中的第一回演出的大致轮廓,肯定还会有遗漏与不准确之处。

    下面是第二次大马戏团演出,大约是1954年,好像依然是除夕之夜,记不清楚了。艾中信先生是名誉团长等许多细节,葛维墨早有叙述,从略。因第一次名为大马戏团,却无马、无动物表演,因此这次有许多上次的保留节目,又有不少新加的节目。

    请老师出面帮助造声势外,有了第一次演出的好名声,这回真是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起来,把出演的男女同学封为中国功勋演员、特级演员…总之,怎么唬人怎么称呼,挖空心思想了许多顶尖头衔。这还不说,还要用电光纸之类再次一律做成一条红底金字斜佩式的授带,上面金字显示着各种名声显赫的演员头衔。配以中央美术学院的拿手好戏,各画一幅体面的素描头像。挂在大礼堂大门外的过厅四壁,成为一景。虽然吹得花里呼梢,但当时的同学都很朴实。举个例子:雕塑系张德华,善长体育,选为演员,梁玉龙为她画像,画得极好,非常之像,围观的同学一致赞不绝口,唯有张德华说:“不像、不像。”大家不解,问:“画得这么像,怎么还说不像?”答:“没画上我脸上的雀班。”引起众人哈哈大笑,梁玉龙马上点上雀班,张德华还一个劲说:“不够、不够,再点、再点…。”如此率真、大度、大气!

    此次观众的座位排列,改为弧线U型,底端靠大门处留口,空出中间的场地,以便马术等动物的表演。开场就由高的高、矮的矮、土的土、洋的洋,三位大丑小丑同时出场,分别由绘四研究班的詹健俊及蔡亮、李宏仁出演,詹健俊最高,他自己化装,在长形脸的下方画了一个硕大的大红嘴咧着傻笑,约占面部的三分之一,脸蛋左右各画一块小红圈,至于眼睛中央有无画一道黑竖线?记不清了。戴著一顶丑角尖帽,穿着长睡衣改造的服装,上面贴着金色的五星、弯弯的金月亮以及金色的太阳纹样等,很像西方的丑角,他的左边是小个子李宏仁,梳个朝天锤,是中式的小放牛型,而蔡亮给自己画了一个两头嘴朝上微笑的大白嘴,嘴角上方各有一个小白点,线天长说:一看他那样就好笑,典型的丑角装扮。三个丑角从大礼堂门进场,十分抡眼,边走边嚷,依里哇拉的直奔舞台,舞台沿高,特意安装了台阶,蔡亮好像故意跌跌撞撞上台阶,李宏仁也是踉踉跄跄往上爬,我印象就是长腿的詹建俊利索,顺手拉了他们一把。上台后,他们说了许多俏皮话,耍了许多小把戏,丙班的尚佩云作为女演员与李宏仁演小放牛的对手戏…。而蔡亮的腋下夹了一个放牙粉的球,连着一根塑料细管,从衣服内穿到裤子中,并在裤子的屁股中部折个小孔,使塑料小管探出头来,只要他用胳膊一挤,就会出声如同放大屁,同时屁股冒白烟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,甚至笑出眼泪,真叫大活宝一个,听到观众开怀大笑、不亦乐乎,蔡亮一定心中暗喜,过了不一会儿,又放起白烟大屁…。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许多老同学很多事情都忘得无影无踪,唯独这白烟大屁,无人忘却,全都记忆犹新,谈论起来津津乐道。蔡亮当时真是费尽心思,这两届“大马戏团”表演,可以说是他的一个杰出的作品。

    走钢丝表演是在舞台上,我们是从后台进入舞台的。所谓的“走钢丝”表演,其实踩的是根很粗的绳子,由我和乙班的葛维墨上场。为此节目,我们平时还是练习了一阵子,将这根很粗的绳子固定在离地面不过60公分的距离,然后在上面走,失去平衡马上就可以踩在地上,开始只能走几步,后来练习到可以走67米长,因为实在是笨,不具备任何善长体育的细胞,又缺乏保持平衡的能力,这么粗的绳子上走一走,竟然还要这么费劲地练。表演的时候,第一次看到绳子固定在离地面一米六左右的高度,为了保险,也有暗机关,原来右上方有根结实的铁丝,手中拿把伞,伞顶有个小勾子,可以勾在铁丝上,这样往前走就等于有了扶手一样,容易多了。因此,表演本身实在没什么,策划者出的点子可是下了功夫。

    之后,我就在后台忙着缝制大白熊的工作,没有看到表演。以下是老同学帮助回忆的,有第一届韩象琦表演的耍大坛子、有上届的飞刀表演、有耍盆子集体表演,但这次是纸盘子,尚沪生告诉我,她还表演了一个节目,拿了一根棍,上面放块板,再在四角放上四个玻璃杯,上面再放一块塑料薄板,然后又放4个鸡蛋,用细棍一打塑料板落地,4个鸡蛋同时掉入玻璃杯中。我问她练了多久?她说完全是蔡亮教的,很快就会了。像这样的节目,可能漏掉不少。

     马术表演共两匹马,四位演员大概是丁班张一方、雕塑系的王克庆等4人出演,马背上有块板,可能是雕塑系的杨淑卿、张德华演骑手。在场内奔跑了几圈,…。这次又请《快手刘》来演魔术,刘永凯会3040套把戏,这次演的都是新节目。

     此时,我一直在后台,丙班毕业的汪志杰装扮大白熊,熊头可能是雕塑系同学做的,做得极像,大小尺寸适中,估计先翻石膏,再制成纸糊的熊头,由我们女生先将棉花撕成棉绒,然后一点一点沾上,最后效果不错。麻烦的是熊身,我记得是教具组的教具,好像是把日式皮毛军大衣翻过来,毛皮朝外,或是普通农民的羊皮大袄。先缝熊身,里面放了好几个枕头以及填充物,使之变成肥胖的大白熊,竖立时露着小短腿,熊的四条腿及尾巴用的白皮毛,我已记不清从哪里弄来的,总之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总算缝成了一个比较像样的大白熊,然后套上熊头。汪志杰可以从熊张开的嘴中看到外面。此时院外已经在三轮板车上做了一个大木笼,每根木头直径钓78公分,还有一扇门,大白熊缝完之后,先领着在院子里等候,汪志杰说屋里太热,在外面比较好。大白熊的缝制化了很长时间,节目总调度将训熊排在最后,此时礼堂的节目还未演完,大白熊还需要等待。汪志杰在浆糊糊的纸熊头中闷着,肯定很憋气难受,要求尽快演出,可能当时我转达了他的要求,告知训熊节目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。又等了一阵,终于得到“训熊”节目准备上场的通知,赶快叫大白熊进到笼子里,关上门,找了一根粗铁练,栓住门后,上了一把大锁,将三轮板车推进礼堂,开了锁,打开门,将大白熊放了出来,有的观众吓了一大跳,小孩更害怕。观众中有小小的骚动,训熊师是丙班毕业的张广立,两条长长粗粗的大辫子,表演时是否合为一根大辫子,我记不清了,只记得穿着高筒靴,佩着红授带,服装扮相大气漂亮,时不时抽打长鞭,就像美国西部牛仔摔鞭一样响,这可练了好一阵子,才能抽得这么响、这么有力。她见白熊出笼,立即抽了几下响鞭,令白熊“过来”!白熊乖乖前往,又令“拜年”!白熊马上作揖,“这边再拜年”“那边再拜!” 看来把大白熊累得够呛,咕咚一下,大白熊躺倒不干了。训熊师说:这白熊还闹情锗?!这怎么办?有没有医生?来治疗治疗。于是一位有黑胡子穿白大挂的医生,由原乙班的包于国扮演,拿着医务室的医疗小箱赶来,诊断后给这耍赖的大熊打了一针,…大白熊总算重新起来,但是此时熊嘴下滑,挡住了演员视线,白熊设法蹭到训熊师旁,轻声说:“我什么也看不见,最好找根小棍来。”此为演出中的意外纰漏,但驯熊师极为镇定,灵机一动说:今天过年,熊吃多了,还塞了牙,需要根小棍剔牙。我知道遇上麻烦了,赶快找根树枝送上,白熊用小棍在嘴里又剔又剜 ,直到不挡视线为止…。之后结尾还演什么,我没有看,因为要通知架木笼子的车,告诉节目快完了,一会儿车又进场,将大白熊赶进笼子,再上锁。推到后台,汪志杰急着叫赶快打开透气,于是,急忙把熊头摘下,汪志杰说:可受罪了,快、快、快!热死了,全身都湿透了!于是急死忙活地帮他拆开,拿出各种填充物,汪志杰出来后,松了一大口气。…,现在詹健俊告诉我,他当时憋不住尿了…。我写此文时与西安当时与蔡亮同为丁班的董刚联系,希望更具体地知道他做各种道具、以及与蔡亮合作的细节,遗憾的是他记不清了,确一口咬定看见汪志杰演的大白熊骑自行车转了两圈,(开始说是骑摩托车)又说他旁边的黄均先生说:“哟!这熊是从马戏团借的?”我说黄均先生难道看不出是假的?不可能!他告诉我汪志杰的电话,要我核对,我打电话问汪志杰,他什么都不记得了,说只嗷嗷叫了几声而已,我把自己记得的情景复述一遍,他仍不记得,然后才坦白说:“早就憋了一泡尿,后来实在憋不住了,就尿了,打开时,我也是满身大汗,张德华也在帮忙,说这枕头怎么这样湿?你出的汗也太多了。这种状态,加上憋闷,看不清,绝对不可能骑什么摩托车,那时哪有摩托车?我一共只演了这一次,受这罪,根本不可能演第二回。”坚决否认!后来董刚又说是骑自行车,我不想再打什么电话了,现在合盘车托出,请诸位当场观看者各自回忆,其他读者自己想象判断吧!

     等我忙完再返回到场内,正见蔡亮做压轴戏的最后表演,他拿着一根棍子,小棍的顶端放了个玻璃瓶,为了使玻璃瓶不倒,他不停地找平衡,而且往观众堆里杵,观众个个尽力往后仰,不能影响表演,别使玻璃瓶摔碎了。蔡亮在这边观众头上折腾了半天,刚刚退到场地中间,又加个玻璃器皿之类在玻璃瓶上,使之稳定不倒的难度又增加了,摇摇晃晃了一阵,又到另一角的观众席上幌来幌去,又是人人后仰,也是尽力不影响表演,极力配合,蔡亮在玻璃器上又加了东西,总之不断地在四周各观众席中骚扰一番,人人全力以赴予以配合,最后,蔡亮将小棍翻过来,那些玻璃瓶、器皿,各种物品竟然牢牢地粘成一串,垂下挂着也不会脱落。看他一个一个摞起来,怎么会固定如此牢固?真是奇怪。蔡亮以狡狤的微笑退场。全场表演结束,愉快的掌声四起,人们似乎还没看够,观众记住了大马戏团,反而演员自己如今倒记不清了。中央美术学院的传说往往喜欢加油加醋,最后就变了原样,葛维墨描述了周扬与廖静文先生的对话,传到后来,变成文化部长请廖先生看杂技,廖说:“那没什么好看的,我们学院的学生都会”,文化部长说:“你们学院演的是假的,我请你看的是真的”。“假的?”廖先生不信。我写的这篇免强凑成的回忆,可没有加油加醋,相反遗漏不少,是缺油缺醋。

 

1953美术教育上一台阶

      1953届毕业之后,同学充满热情地绝对无条件地服从分配,奔赴全国各地。首先由53届同学为骨干主力,在劳丁校长领导下,成立了中央美术学院附中。马常利任教务主任,主管学校各项教务工作,包括购买教具、化学、物理课的教具,甚至每天亲自敲上、下课的钟。担当各种教务工作,53届毕业同学除了成为美术业务课的主力教师,高亚光、尚沪生、赵允安等还要兼语文、数学、化学等文化课教学。

      中央美术学院开始建国画系、油画系、版画系、美术史系、扩大雕塑系,建立雕塑工厂。实用美术系也在筹备建院方案。

     一大批同学随胡一川老师先在湖南成立中南地区美术学院,后改赴广州,按中央美术学院建系方案,成立了广州美术学院,成为教学骨干力量。

     又一大批同学赴西安,同样按中央美术学院建系方案,成立了西安美术学院,成为教学骨干力量。

     53届同学也有少数分配到各地兄弟院校任教,同时向这些院校的优点学习。

     1953年,中央美术学院开始设置两年制研究班。

     1953年,中央美术学院开始派留学生赴苏联列宾美术学院学习。

     中央美术学院有许多值得记录的趣事、灾难、各种各样正反面经验教训,实际上是笔宝贵的财富。

庞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