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危受命
2016-04-17 14:27:10

   在文革之前,1963年,张启仁院长从东北调到中央美术学院,当时的美院几经折腾,思想一篇混乱,无法收拾。

张院长给人的印象是平易近人,没有领导架子,和蔼可亲。但有点谨小慎微。后来我去沈阳,看了东北鲁艺校史展览,印象完全改变。他在鲁艺师生心目中威望很高,人们记着他提议将“东北美术专科学校”更名为“鲁迅美术学院”,对东北鲁艺教育体系的建立和推动关东画派的功绩。

1961年召开的三省展览会议上,吉林省常委、宣传部长宋振庭提出以东北鲁迅美术学院为中心,建立关东画派的动议。那年夏天,宋振庭曾陪同傅抱石、关山月旅行东北写生,发展地域画派的构想与那次活动有关。

富穹在纪念王盛烈的文章中,说起那次会后,“当时,张启仁院长和陈尊三教授回校,在饭厅传述会议精神,提出建立关东学派,大家听后很受鼓舞。”[1]

我和张启仁院长有直接接触是在1966年邢台地震前后一段时间。

1965年,中央美术学院结束了社教运动之后,党委书记陈沛被罢免,调来新党委书记陈播和朱丹、张启仁两位副院长。不久,接受上级安排,美院全体师生下放到河北邢台地区参加农村四清运动,张启仁被安排担任领队。到邢台后,师生被分配到各生产队,地区从各县调来公社、大队干部直接领导四清,我们都是工作队队员,也是接受“再教育”。

张启仁凭他丰富的领导经验,调兵遣将,妥善地处理好学院师生们在运动之后留下的种种矛盾和纠纷,也很好地处理了学校师生和地方干部之间的关系。

运动后期,他从下班把杨澧、马绵淑同志和我调上来,做他的助手。主要是做的后期的总结和结尾工作,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是接受当地委托,办一个阶级教育展览,把叶浅予、黄永玉等先生都调上来,画家教授们有了用武之地,都很积极地投入工作。

后来发生了震惊全国的邢台大地震。

那时,张院长、杨澧和我三个人一同住在邢台地县委大院最后一排平房里。38日那天佛晓时分,突然房子和床铺都晃动起来,我们同时都说:“地震了”,但不晓得利害,谁也没有马上起床躲避。中午,传来消息说震落了一个山头,砸死了羊。下午,传来更可怕的消息:震中地区隆尧县死伤惨重,和我们一起搞四清的隆尧县干部多数人家都有罹难,人心惶惶,但在大难之中也涌现了很多非常感人的事迹。侯一民、周令钊等先生提出办个抗震展览,并组织大家到重灾区去参观。

张院长立即同意,就在办阶级教育展览的基础上,调动人手,几天之内把邢台抗震展览办得有声有色。后来,王子武、罗光达、华君武等来慰问。华君武看了展览,泪流满面,把衣襟都打湿了。

为了保证安全,美院师生各自搭起半地穴式的防震棚。当时天气还很冷,地下铺了很厚的稻草,记得张同霞等女老师们清理出一个废弃的猪圈,住在里边,说是很牢靠、安全。

那次灾难,同时下去的几个兄弟院校都出了事,有的在地震中死了人,有的有震后管理不善,出了问题,有人自杀,但美院平安无事。

但在那年2月,林彪委托江青在上海召开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后,又出现批判“二月提纲”事件,文艺界风雨欲来,惶惶不安的情绪也传到下乡师生那里。6月初,终于爆发文化大革命,当时各单位都为毛主席上书,表示拥护。下乡师生也在美院全体师生名义写了信,却被开始造反的师生抓住把柄,说是我们之中有阶级敌人,怎么可以用,全体师生“名义”立场反动!由此夺了我们的权。

邢台地委领导也为我们担心,在全体师生回校前一天晚上,把张院长和我们几个都请到会议室,邢台地委领导班子全到齐了。说美院师生这次来邢台,表现非常好,做了很多工作,如果回北京后有人提出批评,我们全体为你们担保。他们没有想到,这种担保不管用,不久之后,他们自己也成了批斗对象。

大队回到北京后,一进校门,就逢上一场批斗会,许多老师都被揪出来,成为反动权威,走资派。

造反派专为这次下乡开了一场批斗会,张院长首当其冲,杨澧、马绵淑被揪出陪斗。会场有人喊:“还有李松涛!”,主持会的李XX说:“算了算了”,得以幸免。批斗会上,人们提出许多“罪行”责难,张院长态度极好,不推脱,也不为自己辩护。在他眼中,这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胡闹。一切都不会算数的。以柔克刚,以后不再有人提起。

后来,张院长也不免靠边站,但他没有受很多苦,因为他刚来不久,没欠下任何“债”,较快被“解放”。

文革以后,记得他每天上班都骑自行车,而他的心脏病很严重,大家为他担心,我也劝过他当心身体别再骑车了,他说习惯了,及公共汽车更不方便。

还有几件小事,一件事是退房子。我爱人裘朱熙从保定电影胶片厂借调到北京化工厂筹建成色剂车间。文革中期,保定要她回去,那时,我随校下放到河北磁县1584不对农场。她想我们此生此世不可能再回北京了,留着房子没有意义。一天,她一头撞进美院院长办公室,找到张院长,要把我们在垂拐柳的房子退掉。张院长一听就急了,苦苦劝说决不能退房子,否则以后再也要不到了,无奈朱熙不知深浅,坚决退了房,但事后她说张院长对我们很关爱,一直心存感激。自那以后的几年我们成了无家可归之人。

还有一件事:是他在学校传达室值班。见我进门,他立刻走出来,拉住我说:你们那个群众组织最近印的小画片上,把毛主席帽子上的帽徽五角星印反写的K字,以后可要当心了。“不知他是听什么人讲的。幸好后来没出事。当时他自己身处险境,还关心着别人的事。

多好的老院长啊!

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201310月纪念张启仁百年



[1] 富穹:《半个多世纪的良师益友》(见《耕者足迹——王盛烈纪念文集》,人民美术出版社,200512月第一版)